夏天最有情趣的事情就是人們開始蓋著滿天星星睡在院里了,一直睡到秋風(fēng)起、露水涼。
天近黃昏,大人還沒從地里回來,孩子們就開始掃地鋪床。找一塊又瓷又光的地場兒,掃凈塵土和草末子,把靠在墻根兒曬了一天的稿薦連抱帶拖拉過來鋪上,攤上席,有枕頭的放兩個(gè)枕頭,沒枕頭搬兩塊坯往稿薦下面一墊,扔兩床剛從棉套上揭下來的被里子,就是一張床。
(資料圖)
說是夏天,其實(shí)睡在院里,后半夜得蓋被子,可誰都愿意早早地挪出來睡。雖說破場陋院,冬日里賊雪只往屋里鉆,七尺高的檐墻還是太低,整座房屋,只有兩扇貓眼似的木格兒小窗戶,透進(jìn)去的光亮照不到后墻上。一大家子人擠在里面,還有雞呀羊啊什么的,那味道可想而知。所以,一聽見茶雞兒叫,孩子們就開始嚷嚷著睡院里了。
男人們扎堆兒睡打麥場,女人和孩子就睡在自家門前。有院墻的人家很少,這一家和那一家各自住在祖?zhèn)鞯睦险永铮m說樹枝搭樹枝,隔得還是比較遠(yuǎn)。各家門前自有一大片天空,幾棵稀疏的樹木搖晃來搖晃去,連那些擇枝而棲的鳥兒也互不相同。講究的人家會(huì)在兩棵樹之間吊起一張小床,讓出生不久的嬰兒睡。晚風(fēng)吹來的時(shí)候,樹影搖動(dòng),樹葉沙沙響,搬著啃腳趾頭的娃娃,看著看著,就咯咯笑出聲來。
稍大一點(diǎn)兒的孩子和大人一起,睡在那張寬寬大大席地蓋天的床上。夏天有風(fēng)的夜晚沒有蚊子,身體被荷葉和蒿草的氣味兒輕輕撲打著,別提有多舒服了。“青石板,板石青,青石板上釘銀釘?!闭碇附徊娴氖?,仰面朝天躺在月光樹影里,讓眼睛隨意地在繁星密布的夜空掃過來掃過去,把那青石板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看軟了,看虛了,看得有些縹緲了。這時(shí)候,那些淡淡流云里的星星就成了又圓又亮的石子兒,有白的,有淡黃的,也有紅黃的。浸在天河里的星群,愣是被沖得一窩一窩的。
“天河南北,小孩兒不跟娘睡。”不跟娘睡的孩子,鋪的是整塊的地,蓋的是整塊的天,渾然一體的夜空如同一個(gè)印著云彩和星星的撒花兒帳幕,在四外的田野上懸成個(gè)囫囫圇圇的大圓圈兒,山丘、崗坡,直豎豎長在地上的大樹、房舍、莊稼,還有雞鴨牛羊和睡著人的床鋪,一齊被它罩在藍(lán)幽幽的身影之下,空闊閑散,清澈無涯。大星星亮閃閃地與人對望,擠成疙瘩的小星星不住地眨著眼睛和人捉迷藏。北斗星正當(dāng)空,那挑著一雙兒女的牛郎星,孤零零站天河對岸的織女星,織女撂過河來的四顆織布梭子星……從北到南拱起在星空里的天河看上去很淺,和地上的河差不多,白白的河水也發(fā)岔兒,中間還有沙洲呢。奇怪的是,牛郎為什么不蹚河過去呢?有時(shí)候大人為了試試小孩兒的眼力,就指著南天邊兒讓他尋找主旱澇的瓶兒星。那是勉強(qiáng)可以分辨的一大一小兩顆摞在一起的星星,如果大星在上,就是大瓶灌小瓶,預(yù)示著要下暴雨,得準(zhǔn)備逃水荒;要是小瓶在上,就注定天要吊起來,十天半月都可能不下雨。
“天上有個(gè)星星,
了一筐兒干餅。
上哪兒去哩?
瞧二妮她老公公。
二妮她老公公咋了?
草帽兒燒個(gè)窟窿。
就那擱住瞧瞧?
大小不是個(gè)災(zāi)星?!?/p>
聽著聽著,就感覺著身下的地在忽悠忽悠轉(zhuǎn)。它轉(zhuǎn)得可真慢啊,都大半夜了,北斗星只不過把勺子把兒調(diào)換個(gè)個(gè)兒,還在老地方?jīng)]挪窩兒呢……(曲令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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